大婚夜的喜烛,噼啪爆开一点火星子,映得满室的红都跟着一跳。沈砚的手冷得像冰,
掐在我下巴上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。他迫我抬头,对上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眼。
龙凤喜烛高烧,在他眼底投入两点跳动的光,却暖不透那深潭里的寒。“孤娶你,
只因你这张脸有几分像她。”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,砸在我脸上,“记住你的本分。
安分守己,孤许你太子妃的尊荣。若敢生出妄念,妄想取代她……”他顿住,
指尖力道又重三分,我尝到唇齿间一丝极淡的血腥味。我垂下眼睫,
遮住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,唇角甚至依着嬷嬷教导的规矩,弯起一个温顺恭谨的弧度,
声音柔得没有一丝波澜:“殿下放心,妾身……明白。”喉头压抑的痒意蠢蠢欲动,
被我死死咽了回去。他盯着我,像是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,许久,才嫌恶地撤开手,
从袖中抽出一方雪白帕子,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方才碰过我的指尖,仿佛沾了什么污秽。
帕子轻飘飘落在地上,他转身离去,大红喜袍拂过门槛,没有半分迟疑。殿门合拢,
隔绝了外面隐约的笙歌。我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,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廊庑尽头,
才猛地弯下腰,爆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。慌忙用绣着鸳鸯的广袖捂住嘴,咳得眼前发黑,
五脏六腑都错了位。好一会儿,呛咳才渐渐平息。我摊开手,袖口内侧,一抹殷红刺得眼疼。
默默将袖子拢起,遮住那抹不祥的痕迹。自己动手,拆下沉重的凤冠,
一颗颗解开繁复的嫁衣盘扣。动作间,瞥见妆台上菱花镜里模糊的人影——苍白的脸,
唯有下巴处一圈醒目的青紫指痕。像她么?我对着镜子,极轻地笑了一下。是啊,
若非这七分相似的皮囊,我又怎会从边陲小吏之女,一步登天,成了当朝太子正妃。只是,
赝品终究是赝品。三年。东宫的庭院,海棠开了又谢,谢了又开。我扮演着最称职的替身,
最温顺的傀儡。他需要一张酷似“皎皎”的脸慰藉相思,我便时时出现在他眼前,
却又不能太像,以免亵渎了他的心上人。他厌恶我,视我为不得已的污点,
我便敛尽所有锋芒,活得像个透明的影子。替他挡下那杯御宴上骤然发难的毒酒时,
滚烫的鲜血从我口鼻涌出,染透他前襟的蟠龙绣纹。他抱着我,疾呼太医,
那双总是冰冷的眼里,第一次有了类似惊慌的情绪。剧痛撕扯间,我竟生出一点可笑的错觉。
刺客的淬毒冷箭破空而来,我几乎是本能地推开他,任由那点寒芒没入自己肩胛。高烧不退,
在鬼门关徘徊了整整半月。偶尔清醒,会看见他坐在我榻前,眉头紧锁。喂我喝药时,
动作甚至称得上轻柔。病中昏沉,我曾抓着他的衣袖,
呓语喃喃:“殿下……疼……”他身体似乎僵了一下,昏暗灯火下,眸光晦涩难辨。但最终,
他还是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,将衣袖抽离,声音恢复了一贯的疏离:“既知疼,
下次便不必如此。孤的安危,自有侍卫操心。”心底那点微末的希冀,彻底熄灭。一次次伤,
一次次病,换不来他半分真心,只换来一句“安守本分”的赏赐,和一身沉疴积弱的病骨。
汤药成了三餐之外的必需,身子稍受些风凉,便能咳上大半日。我变得越来越安静,
像东宫暖房里一株不见天日的植物,慢慢枯萎。三年后的一个秋日,天高云淡。
他突然来了我日渐冷清的院子,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,
眼底却燃着一簇我从未见过的、灼人的光,连带着素日冷峻的眉眼都柔和了几分。
他甚至没留意到我强撑着起身行礼时,踉跄了一下。“沅沅,”他难得唤了我的名字,
语气是压不住的急促与欢欣,“她回来了!皎皎……她没有死!她回来了!”我怔在原地,
指尖猛地掐进掌心。苏皎皎。那个名字,是横亘在我和他之间,
也是横亘在我和整个东宫之间,一座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山。是他心尖上的白月光,朱砂痣。
如今,皎皎归来,我这赝品,自然该退场了。他兀自沉浸在狂喜中,丝毫未觉我的异样,
或许根本不在意。他来回踱步,几乎是语无伦次:“孤就知道……就知道她定然无恙!
边关苦寒,她定然受了许多委屈……孤要接她入宫,
好好补偿她……”他的目光终于落回我身上,那点短暂的、因他人而生的暖意迅速消退,
又变回了那个冷硬尊贵的太子沈砚。“顾沅,”他开口,声音平稳无波,
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残忍,“你这些年,还算安分。但皎皎性善,眼中容不得沙。
孤不能让她受丝毫委屈。”他自袖中取出一卷明黄帛书,随意掷在身旁的案几上,
如同丢弃一件再无用处的垃圾。“这太子妃之位,本就不是你的。今日物归原主。
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我苍白的面孔,添了最后一句,“看在你曾为孤挡灾的份上,
孤已令人备好车马,送你出京,另择一处宅院安置,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。你好自为之。
”说完,他甚至不愿再多停留一刻,转身便走。衣袂翻飞间,带起一丝凉风。
我望着那卷休书,明黄的缎子,刺得人眼睛生疼。喉间熟悉的腥甜再次涌上,我侧过头,
用帕子捂住嘴,剧烈地咳嗽起来,咳得浑身颤抖,弯下了腰。这一次,我没有再掩饰。
摊开帕子,上面一团鲜红的血沫,像盛极而衰的花。我盯着那血,看了许久,
然后极轻地笑了起来。笑声越来越大,混着压抑不住的咳嗽,眼泪都笑了出来。物归原主?
好一个物归原主!三年饮冰,热血早已凉透。一身病骨,寸寸情殇,
原来只换得他一句“好自为之”和施舍般的“衣食无忧”。我撑着案几边缘,慢慢直起身。
脸上所有温顺、恭谨、隐忍的情绪褪得干干净净,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。“殿下。
”我开口,声音因方才的咳嗽而沙哑,却异常清晰。他已走到门口,闻声脚步一顿,
略带不耐地回头。我迎上他的目光,缓缓地,将手中那方染血的帕子,
连同那卷明黄的休书一起,轻轻放在案上。“不劳殿下费心安置。”我咳了一声,
拭去唇边血渍,朝他绽开一个极其轻淡,却再无半分温度的笑,“殿下的东西,
妾身……一样都不带走。”包括你。沈砚的眉头骤然拧紧,盯着我,
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我的模样。他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极细微的、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怒。
但我已不再看他。转身,一步步走出这富丽堂皇的囚笼。秋日的阳光透过廊柱斜照进来,
落在身上,竟感觉不到丝毫暖意。---靖王府的马车,就停在东宫侧门外,低调而沉稳。
靖王萧衍,当朝陛下的幼弟,权势煊赫,与太子沈砚政见不合、分庭抗礼,朝野皆知。
我穿着最素净的衣裙,未施粉黛,身上除了一份薄薄的户籍文书和那纸休书,再无长物。
车帘掀开,萧衍端坐其内,玄衣墨冠,气质清贵冷冽。他目光落在我身上,没有审视,
没有怜悯,只有一种沉静的、洞悉一切的了然。他并未多言,只朝我伸出手。指尖干净修长,
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。我迟疑一瞬,终是将自己冰冷彻骨的手,放入他的掌心。
他稳稳握住,力道温和却不容置疑。马车驶离东宫,驶向一个全新的、吉凶未卜的未来。
街市喧嚣被隔绝在外,车内一片令人心定的寂静。靖王府的聘礼,在下一个休沐日,
以一种近乎嚣张的姿态,浩浩荡荡抬入了我暂居的别院。明珠斗斛,蜀锦成山,
奇珍异宝流光溢彩,引得万人空巷,议论如沸。更有宫中出来的老嬷嬷,
恭敬地奉上一只紫檀木匣。匣盖开启,里面静静躺着一套正红嫁衣。金线绣出的鸾凤和鸣,
翊翊如生,华美璀璨到灼人眼球,远超昔日东宫太子妃的规制。萧衍的声音在一旁淡淡响起,
却带着金石般的坚定:“本王的王妃,礼仪服制,自当独一无二。”大婚之日,
靖王府宾客盈门,权贵云集。红烛高烧,满室辉煌。喜帕被轻轻挑开,我抬起眼,
对上萧衍深邃的目光。他没有笑,神情庄重而认真,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的仪式。
他执起我的手,指尖温热,一点点熨帖着我冰凉的皮肤。“顾沅,”他凝视着我的眼睛,
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,“从今日起,你是靖王妃,是我萧衍明媒正娶的妻子。”“过往皆尘,
不必再回首。”“从今往后,你是我心尖上,独一无二的珍宝。”他的话,像重锤,
敲碎了三年来冰封的假象,也敲在我千疮百孔的心上。眼眶骤然一热,我飞快地垂眸,
掩去几乎夺眶而出的湿润。他看到了,却并未说破,只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些。合卺酒端来,
酒液澄澈,映着烛光。然而,酒杯尚未触唇,殿外陡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喧嚣,
夹杂着凄厉的、破了音的嘶吼,穿透重重喜庆的乐声,狠狠撞入耳膜——“沅沅!顾沅!
出来见我!”“我知道你在里面!你出来——!”是沈砚。声音癫狂,
全然失了往日的冷静自持。萧衍的眉宇间瞬间凝起一层薄霜,眸色冷沉。
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,示意我安心。随即起身,将杯中酒缓缓泼洒于地,声音不大,
却威势凛然:“败兴。”他大步走向殿外。我坐在满室灼目的红里,
听着外面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,裹挟着痛苦与绝望,在寒冷的雪夜里一声声撕裂夜空。
“沅沅!你回来!是我错了……是我混账!你跟我回去!”“那休书不作数!我不准你嫁!
我不准!”甚至传来了侍卫们阻拦的呵斥和金铁碰撞的闷响。脚步声渐近。萧衍回来了,
玄色王袍的肩头,落着零星未化的雪花,带着一身门外凛冽的寒气。他走到我身边,
极其自然地将我揽入怀中,用他温暖的怀抱隔绝掉外面一切不堪的声响。
沈砚的嘶吼变作了模糊痛苦的呜咽,像是困兽濒死的哀鸣。
“沅沅……我的沅沅……”萧衍拥着我,走到殿门处。朱红殿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,
门外庭院中,雪光与灯火映照下,沈砚披头散发,狼狈不堪地被侍卫拦着,正死死盯着这边,
双目赤红如血。萧衍的目光居高临下,落在沈砚身上,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轻蔑的弧度。
他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穿透风雪,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,
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和宣告:“太子殿下,你失态了。”“本王的王妃,闺名岂是你能唤的?
”殿门在我眼前缓缓合拢,最后映入眼帘的,是沈砚那双赤红的、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睛,
和他被侍卫死死架住、颓然跪倒在雪地里的身影。萧衍的手依旧揽在我肩上,力道沉稳,
隔绝了门外一切风雪和不堪。他并未立刻回头看我,
只是对候在殿内的管家淡淡吩咐:“清理干净。再有惊扰王妃者,杖毙。”“是。
”管家躬身,悄无声息地退下,指挥着仆役迅速收拾了合卺酒盏,又点燃了更多的红烛,
将内殿映得愈发暖融明亮,仿佛门外那场闹剧从未发生。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清雅的檀香,
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。萧衍这才转过身,垂眸看我。他的目光很深,却并无探究之意,
只道:“吓着了?”我摇摇头。惊是有的,怕却谈不上。一颗心早在东宫那三年里熬成了灰,
沈砚如今的癫狂,除了让人觉得荒谬,再激不起半分涟漪。“王爷应对得当。”我轻声道。
他似是极轻地笑了一下,引我到妆台前坐下。镜中映出两张面孔,一身大红嫁衣的我,
面色苍白如纸,唯有唇上一点胭脂色,而玄衣墨冠的他,立在身后,如同沉默而强大的屏障。
他没有唤侍女,自己动手,拆解我头上繁复沉重的珠翠。动作不算熟练,甚至有些笨拙,
扯痛了我几次,但他极为耐心,指尖小心地避开我的发丝,一种奇异的郑重。“今日之后,
京中流言蜚语不会少。”他声音平稳,透过镜子看我,“你若不想听,便不必听。靖王府内,
无人敢扰你清静。”“妾身明白。”我看着镜中他低垂的眼睫,“多谢王爷。”珠翠尽卸,
青丝披泻而下。他拿起玉梳,一下一下,极缓地替我通发。这动作过于亲密,
远超我们此刻应有的界限。我身体微微僵住。他似乎察觉了,手上动作未停,
只道:“既做了夫妻,这些便是本分。你无需紧张。”梳毕,他放下玉梳,双手按在我肩上,
目光在镜中与我相接:“顾沅,记住本王今日的话。靖王妃之位是你的,靖王府是你的倚仗,
我亦是。过往种种,皆可抛却。从明日起,你的命,只属于你自己,也属于本王。
”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不是商量,而是宣告。像是在我荒芜一片的心田上,
强行打下属于他的烙印。我指尖蜷缩了一下,终是低低应了一声:“是。
”---靖王府的日子,与东宫是云泥之别。萧衍并未给我太多“王妃”的实务,
只将一座临湖的精致院落——“澄园”划给我居住,一应仆役皆是精心挑选过的,沉默寡言,
规矩极严。他每日会过来用膳,有时是午膳,有时是晚膳。话不多,
偶尔问及我起居是否习惯,汤药是否按时服用。他带来无数珍稀药材,
王府的库房仿佛为我一人而开。我咳疾反复,夜里总睡不安稳。他便命人将地龙烧得极暖,
又在我榻边加了熏笼,放入安神的香料。有时我半夜咳醒,会看见外间值夜的侍女悄声进来,
手中捧着一直温着的药盏或蜜水。这一切细致周到,远超对待一个合作者或是棋子。
我心中并非没有疑虑。萧衍与沈砚势同水火,娶我,羞辱沈砚之意显而易见。
但他付出的代价和给予的优待,似乎又远超过一次简单的报复。他图什么?我这残破的身子,
和早已被沈砚碾碎的名声?我按捺下疑惑,不动声色地接受这一切。
每日喝药、养病、在澄园内散步看书,日子平静得近乎虚幻。
直到三朝回门——自然无门可回,我那所谓的“娘家”早在接到休书那日便与我划清界限,
生怕被太子迁怒。那一日,萧衍却命人备车。“带你去个地方。”他换了一身常服,
气质依旧清贵逼人。马车驶出王府,并未走向繁华街市,反而去了西城。
最终在一处清幽的别院前停下。门楣上悬着匾额,却不是任何姓氏的府邸,
题着“静心苑”三字。入院,早有几人等候。为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、精神矍铄的老者,
见到萧衍,恭敬行礼:“王爷。”“孙太医不必多礼。”萧衍虚扶一下,引我上前,
“这便是内子。日后她的调养,劳您费心。”孙太医?我心中一震。这是太医院院判,
早已不轻易对外看诊,只为陛下和少数几位宗亲亲王请脉。孙太医仔细为我诊脉,
又问了许多症状,甚至查看了我舌苔、眼底,神色凝重。“王妃娘娘早年亏损太过,
沉疴已久,阴寒入骨,非一日之功可解。”他沉吟道,“需得徐徐图之,针药并用,
佐以药浴温养,或可延缓……”延缓。意思是,根治无望。我早已料到,心中一片平静。
萧衍却蹙紧了眉:“不惜任何代价,用最好的药。本王要她活着,好好活着。
”孙太医连忙躬身:“老朽定当竭尽全力。”自那日后,孙太医每隔三日便来府中为我行针。
药浴的汤药每日更换,皆是价值千金的珍品。萧衍即便再忙,我行针那日,也必会提早回府,
守在门外。他从不问诊况如何,但每次孙太医离开后,他凝重的神色总会稍稍缓和些许。
这般过了半月,京中关于太子雪夜跪求靖王妃的流言非但未平息,反而愈演愈烈。
版本层出不穷,甚至编排出太子如何痛悔不已、相思成疾,靖王如何横刀夺爱、强占臣妻。
这日午后,我正靠在窗下软榻上看书,侍女低声来报,说太子妃……不,
是苏皎皎姑娘递了帖子,想入府拜见。我执书的手微微一顿。萧衍恰好踏进门来,闻言,
唇角勾起一抹冷嘲:“她倒有脸来。”他走到我榻边,抽走我手中的书卷,“不想见,
便打发了。”我沉默片刻,摇了摇头:“总归要见的。”躲,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
我也想看看,沈砚心心念念的白月光,如今是以何种姿态,来到我这个“赝品”面前。
萧衍看了我一眼,没再反对,只道:“本王陪你。”苏皎皎被引至花厅时,我正与萧衍对弈。
他执黑,我执白,棋局才刚布下。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衣裙,弱质芊芊,眉目如画,
果然与我有七分相似,却更添了一段娇柔婉转的风致,眼波流转间,
自带一股我见犹怜的情态。她盈盈下拜:“皎皎见过靖王爷,靖王妃。”声音柔婉动听。
萧衍眼皮都未抬,只盯着棋盘,随意“嗯”了一声。我放下棋子,
淡淡道:“苏姑娘不必多礼,请坐。”苏皎皎起身,目光飞快地在我和萧衍之间扫过,
最终落在我脸上,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极难察觉的嫉恨。
她柔声道:“早就想来拜见王妃,只是前些时日身子不适,一直未能成行。今日贸然来访,
还望王妃勿怪。”“苏姑娘客气了。”我语气疏离。她似乎有些局促,
纤纤玉指绞着帕子:“其实……今日前来,一是拜见,二是……代太子殿下,
向王妃赔个不是。”她抬起眼,眼圈微微泛红,泪光点点,“那夜殿下多有冒犯,
实是因心中苦闷,多饮了几杯,才失了常态……回宫后,殿下亦是懊悔不已,
至今仍郁郁寡欢。还望王妃……大人有大量,莫要再与殿下计较了。”这话说得极妙。
既点明了沈砚是因她而“苦闷”,又将那场惊天动地的闹剧轻描淡写归为“酒后失态”,
最后还要我“大人大量”,显得我若计较,便是小气刻薄。我尚未开口,萧衍忽然落下一子,
发出清脆的响声。他依旧看着棋盘,声音冷峭:“苏姑娘这话有趣。本王的王妃,
何时需要与不相干的外人计较?”苏皎皎脸色一白。萧衍继续道:“太子殿下酒后失德,
惊扰本王婚仪,该赔罪,自有御史大夫和宗人府过问。若真觉懊悔,便该闭门思过,
谨言慎行,而非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,跑到本王王妃面前来说这些不清不楚的话。
平白污了王妃的耳。”他的话字字如刀,毫不留情。苏皎皎的脸由白转红,又变得煞白,
眼泪终于滚落下来,楚楚可怜:“王爷息怒,
皎皎……皎皎并非此意……”“本王不管你是何意。”萧衍终于抬眸,目光如冰刃般扫过去,
“靖王府不欢迎搬弄口舌、挑拨是非之人。来人,送客。”两名侍卫立刻上前。
苏皎皎羞愤交加,泪落得更急,却不敢再辩驳,只得匆匆行礼,狼狈离去。花厅内静下来。
我执起一枚白子,落在棋盘上。萧衍看着我的落子处,忽然道:“你心乱了。”我指尖一颤。
他伸手,覆住我放在棋枰上的手,掌心温热:“为那般人不值当。”我抽出手,
重新执起一枚棋子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:“我知道。”只是,那三年像个醒不过来的噩梦。
苏皎皎的出现,像一根针,又刺破了那尚未结痂的伤疤,提醒着我曾经多么可笑又可悲。
当夜,我发起了高烧。梦魇缠身,一会儿是沈砚冰冷警告的眼,
一会儿是那杯灼穿肺腑的毒酒,一会儿是刺客冰冷的箭镞,
最后是苏皎皎含泪带怨的脸和萧衍冷漠送客的声音。浑身滚烫,咳得撕心裂肺,意识模糊间,
只觉得有人一直握着我的手,用温凉的帕子一遍遍擦拭我的额颈,低声哄着:“没事了,
沅沅,没事了……”那声音低沉而坚定,驱散了些许梦魇的寒意。我昏沉地睡去,
抓住那一点温暖,如同抓住救命稻草。再次醒来时,天已微亮。浑身虚脱,汗湿重衣。
侧过头,却猛地怔住。萧衍和衣躺在我身侧,并未盖被,一只手还被我紧紧攥在手里。
他闭着眼,眉心微蹙,眼下有淡淡的青影,显是一夜未得好眠。我像是被烫到一般,
猛地松开手。他却立刻醒了,睁开眼,眸中带着初醒的朦胧,但很快恢复清明。他探手过来,
自然至极地抚上我的额头。“烧退了。”他松了口气,起身唤人送热水和汤药。
侍女们鱼贯而入,低眉顺眼,伺候我擦身换衣,又端来一直温着的汤药。萧衍就站在窗边,
看着外面微亮的天色,并未回避,也未多看。我捧着药碗,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。
“昨夜……”我迟疑开口。“你魇住了。”他转过身,语气平淡,“拉着本王的手不放。
”我脸颊蓦地一热,低下头,小口喝着苦涩的药汁。“今日好好休息。”他走过来,
拿走我手中空了的药碗,递上一碟蜜饯,“苏皎皎不会再来了。沈砚那边,本王也会处理。
”他顿了顿,看着我:“你只需记得,你现在是靖王妃。”他离开后,
我含着那枚甜得发腻的蜜饯,久久没有回神。处理?他会如何处理?几日后,
答案便隐约浮现。朝堂上,几位御史联名上奏,弹劾太子沈砚行为失检,德行有亏,
大闹亲王婚仪,惊扰圣驾(那日皇帝虽未亲临,但御赐贺仪丰厚,亦可视为代表),
有储君之位,却无储君之仪,请求陛下严加训诫。同时,
市井间关于苏皎皎的流言悄然变了风向。不再是她与太子如何情比金坚、破镜重圆,
而是隐晦地提及她当年“病逝”的真相似乎另有隐情,
甚至与她母家一桩贪墨旧案扯上了关系。虽未明说,但足以引人遐想,
将她那“皎皎白月”的形象,蒙上了一层灰影。沈砚被皇帝申饬,罚闭门思过一月。
苏家更是焦头烂额,四处灭火。靖王府内,却依旧风平浪静。萧衍再来时,
带来一盆罕见的绿色菊花,摆在我院中。“秋日萧索,添些颜色。”他如是说。
我看着那在秋风中微微摇曳的绿菊,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,仿佛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,
有什么东西,在无声无息间,悄然滋生。然而,树欲静而风不止。这日孙太医请脉后,
面色比往日更加凝重几分,甚至带着一丝迟疑。“王爷,”他斟酌着用语,
“王妃娘娘的身子……经这段时日的调养,本已稍有起色。只是……”“只是什么?
”萧衍声音沉了下去。孙太医跪倒在地:“只是娘娘体内,似乎另有一种极隐秘的寒毒,
潜藏已久,近日……似有复发加剧之象。此毒阴损,会不断侵蚀根基,与娘娘旧疾交织,
恐……恐于寿数有碍!”我猛地抬头,撞上萧衍骤然变得冰冷锐利的目光。寒毒?不是旧伤,
不是体弱,是毒?谁下的?何时下的?东宫三年,挡毒酒,受暗杀,
一次次从鬼门关爬回来……原来那些“意外”,并非每一次,都真是意外。一股寒意,
从脊椎骨猛地窜起,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。孙太医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,
精准地捅进我最深、最不敢触碰的疑惧里。寒毒。不是积劳成疾,不是体弱亏损,是毒。
那三年里,每一次病倒,每一次咳血,每一次从剧痛和高烧中挣扎醒来,
沈砚或淡漠或偶尔流露的、转瞬即逝的、几乎让我错以为有的关切……原来底下,
可能藏着这样肮脏的算计?喉头猛地涌上腥甜,我死死捂住嘴,
却压不住那阵撕心裂肺的呛咳。眼前阵阵发黑,身子控制不住地向前栽去。
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我。萧衍的气息瞬间将我笼罩,冷冽,
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定的力量。他扶**在他身前,手掌在我背后不轻不重地顺着,
对跪在地上的孙太医厉声道:“说清楚!何种毒?可能解?”他的声音绷得极紧,
像拉满的弓弦,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。孙太医头埋得更低,声音发颤:“回王爷,
此毒……极为阴诡,老朽行医数十载,也只在一本孤本残卷上见过类似记载,名为‘缠丝’。
其性极寒,初时症状与风寒体虚无异,潜伏极深,慢慢蚕食根本,待察觉时,
往往已深入肺腑……且、且此毒似乎……会因情绪剧烈波动而加剧……”缠丝……缠丝剥茧,
不死不休。好恶毒的名字。情绪波动?是了,那夜沈砚闹府,苏皎皎上门,我接连情绪起伏,
当夜便高烧不退。萧衍揽着我的手臂猛地收紧,勒得我有些发疼。
我听见他牙关紧咬的细微声响,整个花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“可能解?
”他又问了一遍,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。“老朽……惭愧!”孙太医以头触地,
“此毒解法已失传,残卷上只提及几味罕见药材或能缓解压制,
但能否根除……老朽实在……只能尽力一试,延缓毒发……”“砰!”一声巨响。
萧衍另一只手狠狠砸在旁边的小几上,上好的紫檀木几面应声裂开一道缝隙。
他胸口剧烈起伏,眼底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、近乎狰狞的暴怒。但他很快压制下去,
只是那压抑的怒火让周遭温度都降了几分。“起来。”他对孙太医道,声音冷得掉冰渣,
“需要什么药材,列出单子,就算翻遍大内国库,踏平南疆雪山,也给本王找来!尽全力!
”“是!是!老朽这就去拟方!”孙太医连滚爬起,几乎是踉跄着退了出去。
花厅里只剩下我和他。**在他怀里,浑身冰冷,止不住地发抖。不是因为害怕,
而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,夹杂着滔天的恨意和荒谬感。三年。我替他挡了明枪暗箭,
一身病骨,换来的不是怜悯,而是更隐秘的毒杀?沈砚……他竟恨我至此?
还是怕我这替身知晓太多,将来碍了他和白月光的路?一只温热的手掌抚上我的脸颊,
拇指有些粗糙的指腹揩去我眼角不知何时滑落的冰凉泪滴。“听见了?
”萧衍的声音低哑下来,响在我头顶,“情绪波动会加剧。所以,别再为那些杂碎耗费心神。
”他扶我坐直,蹲下身,平视着我的眼睛。那双深邃的眸子里,怒火未熄,
却沉淀下一种更沉郁、更坚决的东西。“顾沅,你给本王好好活着。”他盯着我,一字一句,
不容置疑,“你的命,现在是本王的。没有本王的允许,阎王爷也带不走你。
”“至于下毒的人,”他眼底掠过一丝嗜血的寒芒,“本王会把他揪出来,一寸寸碾碎。
”他起身,唤来侍女小心扶我回澄园休息,又加派了双倍的人手看守,
命令所有饮食汤药必经孙太医和他的心腹双重查验。我躺在榻上,望着帐顶繁复的绣纹,
浑身冰冷,思绪却异常清晰。恨吗?自然是恨的。但那恨意之外,更多的是麻木的悲凉。
原来我从头到尾,不过是他棋盘上一颗用过即弃、还要彻底毁掉的棋子。
萧衍的行动快得惊人。先是太医院院判孙太医因“年事已高,精力不济”上书乞骸骨,
陛下准奏。旋即,
一位以钻研毒理蛊术著称、常年云游在外的古怪神医“鬼手圣医”被“请”进了靖王府,
成了我的新任大夫。这位圣医脾气古怪,见萧衍也不过略略拱手,
但一手金针渡穴之术出神入化,几剂猛药下去,竟真的将那股蠢蠢欲动的阴寒压了下去,
虽然过程痛苦不堪,每次行针都如同在鬼门关走一遭。与此同时,朝堂上风云再起。
曾弹劾太子的那位御史,家中突然遭了贼,损失了些金银细软本是小事,
偏偏那贼人慌乱中落下了一件东西——一枚刻着东宫印记的玉佩。此事可大可小,
但结合前番太子被申饬,立刻显得微妙起来。紧接着,
当年负责苏皎皎“病逝”事宜的一任旧吏,在外放地突然暴毙,死因蹊跷。
而苏家那桩贪墨案,也被重新翻出,证据直指几位早已致仕的苏家故旧,牵扯越来越广。
流言再度甚嚣尘上,这一次,却更多是针对苏皎皎。暗指她当年“假死”或是为避祸,
其母家罪责恐比她所知更深,她如今归来,是福是祸尚未可知。甚至有人私下议论,
太子这般失态,莫非是受了什么蛊惑?这些消息断断续续传入澄园时,我正捧着药碗,
小口喝着鬼手圣医新开的、苦得能让人舌根发麻的药汁。“王妃,王爷吩咐了,您需静养。
”新来的侍女沉星低声劝道,她是萧衍的亲信,话少却稳妥。我放下药碗,
擦了擦嘴角:“我知道。”沈砚如今的日子,想必十分难过。皇帝的猜忌,朝臣的质疑,
苏家的麻烦,还有苏皎皎那不再完美的名声……这一切,自然都是萧衍的手笔。
他在为我出气。用他的方式。心里不是没有触动。只是那颗心冻得太久了,一时半刻,
也暖不回来。这日午后,难得天气晴好,**在窗边软榻上小憩,身上盖着厚厚的狐裘。
半梦半醒间,忽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。我猛地惊醒,睁开眼。窗外不远处,临湖的假山旁,
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。沈砚。他瘦了很多,眼窝深陷,下巴上冒着青黑的胡茬,
原本矜贵冷傲的气质荡然无存,只剩下一片狼藉的颓唐。他就那样站在那里,隔着一段距离,
死死地望着我,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,有痛苦,有悔恨,有疯狂,
还有一丝……我看不懂的绝望。他是如何绕过靖王府森严的守卫,闯到澄园来的?
我心中一惊,下意识地抓紧了狐裘。守在门口的沉星立刻察觉,闪身挡在我与窗户之间,
手按上了腰间的软剑,冷声道:“太子殿下逾矩了!此处是靖王妃内苑,请速离去!
”沈砚像是没听见,反而向前踉跄了一步,
如同破锣:“沅沅……我就看你一眼……我只想看看你好不好……”他的目光试图越过沉星,
胶着在我身上:“他们说的我不信!你怎么会中毒?是不是萧衍他……他故意害你,
嫁祸于我?是不是?!”我看着他这副模样,只觉得无比荒谬。到了这个时候,
他还在自欺欺人?剧烈的咳嗽毫无预兆地涌上,我俯下身,用帕子捂住嘴,咳得浑身颤抖。
“沅沅!”沈砚情绪激动,想要冲过来。“唰!”沉星软剑出鞘半寸,
寒光凛冽:“殿下止步!”与此同时,数名暗卫无声无息地出现,将沈砚团团围住,
杀气弥漫。萧衍来得更快。他像是刚从外面回来,身上还带着秋风的凉意,
玄色王袍的下摆沾了些尘土。他大步走来,目光先是落在我咳得蜷缩的身影上,眸色一沉,
随即转向沈砚时,已是一片冰封的杀意。“太子殿下,”他声音不高,却压得人喘不过气,
“一而再再而三地闯我王府,惊扰本王的王妃,是真当我靖王府的刀锋不利么?
”沈砚赤红着眼瞪向他:“萧衍!你对她做了什么?!她怎么会中毒?是不是你!
”萧衍嗤笑一声,那笑声里满是嘲讽和冰冷:“本王倒想问问太子殿下。本王的王妃,
在东宫三年,挡毒酒,受暗杀,落下一身病根,如今更是身中奇毒,命不久矣——这一切,
难道不是拜你所赐?”他一步步逼近沈砚,周身气势凌厉如出鞘的剑:“你护不住她,
便由本王来护。你给不了的,本王能给。你如今这副输了便撒泼打滚、胡乱攀咬的嘴脸,
真是难看至极。”“你胡说!”沈砚像是被刺痛了最深的痛处,嘶声吼道,“我没有!
我怎么可能对她下毒!是你是你!定然是你这乱臣贼子……”“够了。”萧衍冷冷打断他,
眼中最后一丝耐性耗尽,“太子神志不清,送回东宫。并即刻禀明陛下,太子私闯亲王内宅,
惊扰王妃病体,言行无状,恐患癔症,需好生休养,非诏不得出!”“萧衍!你敢!沅沅!
你信我!不是我……”沈砚被侍卫强行架住,挣扎着嘶吼,声音凄厉,却很快被堵了嘴,
拖拽下去。院中重归寂静。萧衍转身走到我榻边,眉头紧锁,抬手探了探我的额头,
又自然地接过我手中染血的帕子,攥在掌心:“可还好?”我缓过那阵咳嗽,无力地点点头。
他看着掌心的血污,脸色阴沉得可怕,半晌,从齿缝里挤出一句:“他活不了多久了。
”我闭上眼,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。沈砚如何,我已不想再关心。只是那“缠丝”之毒,
像一条冰冷的毒蛇,盘踞在我心口,时不时露出淬毒的獠牙。
鬼手圣医的药浴一次比一次难熬,每次泡进去,都如同万针钻心,寒热交攻,几欲昏厥。
行针更是痛苦,金针落下,仿佛能刺穿魂魄。每次我熬不住痛哼出声时,萧衍总在外面。
他不进来,只是站着。有时我能透过屏风的缝隙,看到他映在上面的、绷得笔直的身影。
直到一次,我实在痛得狠了,意识模糊间,咬破了自己的嘴唇,血腥味在口中蔓延。
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撬开我的齿关,将一方软木塞进我嘴里。“别伤着自己。
”他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,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哑。待一切结束,我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,
虚脱地被侍女扶出浴桶,擦干身子,换上干净寝衣。鬼手圣医收拾药箱离去,
侍女们也退到外间。萧衍这才绕进来,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参汤。他坐在榻边,舀起一勺,
吹了吹,递到我唇边。我怔怔地看着他。靖王萧衍,权势滔天,性情冷硬,
此刻却在做这等伺候人的事。“看什么?”他挑眉,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,“喝下去。
本王不想费尽心思捞来的王妃,就这么轻易没了。”我垂下眼睫,就着他的手,
小口小口地喝下参汤。一股暖流缓缓注入冰冷的四肢百骸。喝完后,他并未立刻离开,
也没有说话,只是拿着空碗,坐在那里。室内只剩下我微弱的呼吸声,
和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。良久,他忽然开口,声音低沉:“顾沅。”我抬眼看他。
他目光落在虚空处,像是在对我说,又像是在对自己说:“小时候,本王养过一只雀儿。
羽毛很好看,叫声也好听。但它怕我,总想逃。有一次,它真的挣破了笼子,飞走了。
”他顿了顿,嘴角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:“后来,它死了。在外面冻死的,饿死的,
或者被野猫吃了。谁知道呢。”他转眸看向我,目光深沉如夜:“既然飞出去了也活不好,
不如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待在笼子里。至少,能活着。”我的心猛地一缩。他是在告诉我,
别再想着离开,安心待在他身边?“本王不是沈砚。”他忽然凑近了些,气息拂过我的耳廓,
带着参汤淡淡的苦味和一丝凛冽,“本王给的笼子,金雕玉砌,固若金汤。
只要你不自己撞破头,里面应有尽有。”他的指尖,轻轻划过我依旧残留着痛楚眉心的褶皱,
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。“包括给你续命的药,和……”他声音压得更低,
如同恶魔的低语,“帮你把外面那些欺负过你的东西,一个个,都捏碎。
”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,那里面没有沈砚的虚伪和凉薄,
只有**裸的占有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决。我打了个寒颤,心底却奇异般地安定下来。
飞出去吗?我早已没有力气,也没有地方可去了。这座金雕玉砌的笼子,
或许就是我唯一的容身之所。而我身上的毒,沈砚的疯狂,苏皎皎的怨恨,
萧衍的步步紧逼……这一切都像不断收紧的绞索。暴风雨,就要来了。深秋的风卷着残叶,
打着旋儿撞在澄园的窗棂上,发出簌簌的轻响。药味苦得蚀骨,一碗下去,舌根都麻木了。
鬼手圣医新换的方子,说是能更强力地压制那所谓的“缠丝”,只是副作用也更磨人,
喝下去不过半刻,五脏六腑便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,细细碾磨。我伏在榻边,
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,忍着一波强过一波的恶心与绞痛。萧衍进来时,
带进一身外面的清寒之气。他近日似乎格外忙碌,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疲色,
但周身那股沉冷的气场却愈发迫人。他挥退了侍女,自行脱了沾着夜露的外袍,走到榻边。
目光在我苍白汗湿的脸上停留一瞬,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,伸手探了探我的额温。指尖微凉,
触感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。“难受?”他问,声音不高。我勉力摇了摇头,说不出话。
他便不再多问,只坐在榻边,拿起一旁的话本子——是他前几日命人寻来的些志怪传奇,
供我病中解闷。他翻到上次读到的地方,竟真的用他那把冷冽的嗓音,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。
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,甚至有些生硬,与话本里狐妖书生的缠绵悱恒格格不入。但奇异地,
那平板的语调,却稍稍分散了我对体内痛苦的注意力。念完一章,他合上书页,
看着我似乎缓过了一口气,才淡淡道:“三日后,宫中秋狩,陛下点名宗室皆需伴驾。
”我指尖微微一颤。秋狩……那样喧闹的场合,于我如今的身子,无异于煎熬。更何况,
必定会见到……“称病吧。”他似乎看出我的抗拒,语气不容置疑,
“本王已替你回禀过圣意,你沉疴未愈,需静养,不宜劳顿。”我松了口气,
低声道:“谢王爷。”他“嗯”了一声,目光落在我依旧紧攥着被角、指节发白的手上,
忽然道:“猎场虽不去,但有样东西,需得给你。”他击了下掌。守在门外的亲卫应声而入,
手中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盒,恭敬地放在榻边小几上,又无声退下。盒子做工精巧,
却透着一股沉肃之气。萧衍亲手打开盒盖。里面并非什么珠玉珍宝,而是一把匕首。
鞘是玄色鲛皮,暗纹古朴,柄首镶嵌着一颗**的、色泽深沉的墨玉,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。
他拿起匕首,抽出三寸。刃身竟是罕见的暗蓝色,血槽深邃,寒芒在烛火下流动,杀气凛然,
绝非装饰之物。“此刃名‘幽羽’,淬过剧毒,见血封喉。”他将匕首递到我面前,
语气平淡得像在介绍一件寻常器物,“你身子弱,遇事无力自保,带着它。必要时,
无需犹豫,对准要害。”我看着他,又看向那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凶器,心脏莫名一紧。
“王爷……”我喉头发干。他给我这个,是什么意思?预感到什么?还是……“拿着。
”他不由分说,将冰凉的刀柄塞进我手里。我的手冷,那墨玉柄竟似比我的手还要凉上几分。
“本王的人,不能任人宰割。”他盯着我的眼睛,眸色深沉,“就算要死,
也得拉上几个垫背的。”他的话残忍又直接,像一把锤子,砸碎了我最后一点虚弱的幻想。
这靖王府的安稳,不过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假象。他早已在为我,或者说为我们,
预料中最坏的结局做准备。我握紧了幽羽匕首,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,
奇异地压下了一丝体内的寒痛。三日后,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京,前往皇家猎场。
靖王府一下子空寂下来。萧衍留下了大批心腹护卫,将澄园守得铁桶一般。
沉星更是十二个时辰不离我左右。头两日风平浪静。我按时辰喝药、行针,
偶尔被扶到院中晒一晒秋日稀薄的太阳。幽羽匕首就枕在榻边,触手可及。第三日黄昏,
天色阴沉得厉害,像是要压下来。猎场那边似乎还没有回銮的消息传来。
我心里莫名有些发慌,总觉得这过分的安静里透着诡异。晚膳时,我只勉强用了半碗清粥,
便再无胃口。沉星刚将碗碟撤下,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、夜枭般的啼鸣。
沉星脸色骤然一变,猛地看向我,眼神锐利如鹰:“王妃,闭气!”她话音未落,
已是一个箭步上前,用浸湿的帕子捂住我的口鼻,同时另一只手迅速打翻了桌上的香炉!
几乎是同一时间,数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,悄无声息地从门窗破入!刀光凛冽,直扑榻前!
“护驾!”沉星厉喝一声,软剑已然出鞘,格开最先劈来的刀锋,将我死死护在身后。
院内瞬间杀声四起!兵刃碰撞声、惨叫声、尸体倒地的闷响骤然打破了夜的死寂!
留守的护卫与来袭的黑衣人绞杀在一起,血光迸溅。这些黑衣人武功路数刁钻狠辣,
全然不顾自身,只疯了一般朝着内室冲杀!目标明确——就是我!沉星武艺极高,剑光如网,
瞬间便放倒了三四人。但她独木难支,黑衣人数量太多,前仆后继。
一名黑衣人拼着硬受沉星一剑,猛地扑到榻前,染血的刀尖直刺我心口!我瞳孔骤缩,
几乎是本能地抓向枕边!“锵!”幽蓝色的短刃出鞘,格住了那致命一刀!
巨大的力道震得我虎口崩裂,鲜血直流,整个人被撞得向后倒去!
那黑衣人显然没料到我有兵器,更没料到这看似孱弱的女人竟敢反抗,一愣之下。
就这一瞬的迟滞!沉星的剑尖已从他后心透出!温热的血喷溅在我脸上。我握着匕首,
浑身抖得厉害,眼前阵阵发黑。“王妃!走!”沉星一把拉起我,
踹开试图阻拦的另一名黑衣人,护着我朝与主院相连的密道入口急退!更多的黑衣人涌进来,
箭矢破空声嗖嗖响起!沉星挥剑格挡,肩头却猛地中了一箭,闷哼一声,动作却丝毫未慢!
就在我们即将退入书架后的暗道时,一道身影如同陨石般砸入院中,剑气如虹,
瞬间将追得最近的两名黑衣人拦腰斩断!是萧衍留下护卫统领!他浑身是血,
显然刚从外面惨烈的厮杀中脱身!“王妃快走!外面顶不住了!”他嘶吼着,堵在门口,
如同疯虎,死死挡住潮水般涌来的敌人!沉星不再犹豫,猛地将我推入暗道,
自己也闪身跟进,迅速合上了机关!身后沉重的石门落下,隔绝了外面震天的喊杀与惨嚎,
只有浓重的血腥味丝丝缕缕渗入黑暗。暗道里一片死寂,只有我和沉星粗重压抑的喘息声。
她摸出火折子点亮,微弱的光线下,她肩头的箭羽还在微微颤动,血浸透了半边衣裳。
我的手上也全是血,分不清是自己的,还是刚才那黑衣人的。“他们……是死士。
”沉星声音沙哑,带着痛楚,“不计代价,只要您的命。”**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,
握着那把救了我一命的幽羽匕首,冰冷的墨玉柄似乎汲取着我手心的温度。是谁?沈砚?
苏皎皎?还是他们背后那盘根错节的势力?就这般等不及,非要在我死前,亲手结果了我?
恨意如同毒藤,在这一刻疯狂滋长,缠绕得我几乎窒息。暗道并不长,
出口在王府一处极为偏僻的废弃柴房。沉星谨慎地听了半晌外面的动静,
才轻轻推开伪装的柴垛。厮杀声似乎已经平息了,
但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焦糊气。我们悄无声息地潜出柴房,
借着残垣断壁和夜色的掩护,朝着王府深处更隐秘的一处备用暗哨挪动。
经过一片狼藉的花园时,我脚下一绊,险些摔倒。低头一看,
是一具穿着王府侍卫服饰的尸体,眼睛瞪得极大,满是惊愕和不甘,咽喉处一道细细的血线。
再往前,倒伏的尸体更多,有黑衣刺客的,但更多是靖王府的护卫。血水汇集成洼,
浸湿了我的鞋底。整个靖王府,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型的战争。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,
冷下去。终于抵达那处安插在假山群中的暗哨,入口极为隐蔽。沉星发出约定的暗号,
里面很快有了回应,石门悄无声息地滑开。两名身上带伤的暗卫见到我们,
明显松了口气:“王妃!沉星姑娘!”“情况如何?”沉星急问。“来袭者超过百人,
皆是精锐死士。外围兄弟……损失惨重。幸得王爷离府前布下的几处暗桩和机关发动,
才将来敌尽数剿灭……但,活口一个没抓到,皆服毒自尽了。”暗卫声音沉痛。
全死了……又是死无对证。**在冰冷的石壁上,疲惫和寒意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。这一次,
若非萧衍提前布置,若非他给了我那把匕首,
若非沉星拼死护佑……我现在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。他料到了。他早就料到了。“王妃,
”另一名暗卫低声道,递上一枚小小的、染血的铜牌,“这是在一名刺客头领身上发现的,
被兄弟拼死夺下……”铜牌做工粗糙,并无特殊标记,只在背面,
刻着一个模糊的、几乎难以辨认的印记。那印记的形状……我瞳孔猛地一缩。许多年前,
在我还是边陲小吏之女,偶然救下重伤濒死的沈砚时,他昏迷中紧紧攥着的玉佩上,
似乎就有这样一个类似的、独特的暗记!那是他私下培植的、最早一批绝对心腹的死士标识!
他曾经……给我看过一次,带着些许隐秘的炫耀。后来他地位稳固,这股力量似乎渐渐隐匿,
我以为早已解散……原来还在。原来,用在了这里。用在了杀我之上。所有的怀疑、侥幸,
在这一刻,被这枚染血的铜牌砸得粉碎。不是苏家,不是别人,是沈砚。是他要杀我。
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,我再也忍不住,猛地弯腰,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黑血。“王妃!
”沉星惊呼。我撑着墙壁,看着地上那滩触目惊心的黑血,低低地笑了起来,笑声嘶哑,
比哭更难听。眼泪却一滴也流不出来。原来,那三年倾其所有的付出,
一次次豁出性命的维护,换来的不只是辜负、休弃、毒害……还有最后这毫不留情的剿杀。
他竟恨我至此,怕我至此?“呵……呵呵……”我笑着,身体沿着石壁缓缓滑落。也好。
这样也好。最后一点残存的、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对过往的可笑留恋,
终于被这彻骨的杀意,碾磨得灰飞烟灭。幽羽匕首冰冷的鞘紧贴着我心口,
那寒意似乎与我体内的“缠丝”之毒产生了某种共鸣,冻得我四肢百骸都在发抖,
却又有一股扭曲的、暴戾的火苗,从那冰封的绝望深处,猛地窜起。萧衍说得对。
既然飞出去也是死路一条。那就在这金雕玉砌的笼子里,看看最后,到底是谁先碾碎谁。
我抬起头,看向暗哨外沉沉的黑夜,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陌生:“等王爷回来。
”暗哨里弥漫着血腥和潮湿的土腥气,时间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。每一息都拉得无比漫长,
只有我压抑的咳嗽和沉星粗重的喘息断续响起。不知过了多久,
外面隐约传来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,甲胄摩擦声,以及低沉的号令声。
是大队人马入府的动静。暗卫侧耳倾听片刻,神色一松:“是王爷的亲卫营回来了!
”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,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虚脱。**在石壁上,连指尖都抬不起来。
沉重的石门被从外面推开,一道被火光拉长的身影堵在门口,
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硝烟与血腥气。萧衍回来了。
玄色王袍的下摆被血和泥泞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,肩甲处有一道明显的刀劈裂痕,发冠微乱,
几缕墨发垂落额角,更添几分沙场归来的戾气。他脸上溅了几点血渍,眸色沉得吓人,
如同暴风雨前压城的浓云。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我身上,将我从头到脚迅速扫视一遍,
看到我手上凝固的血污和苍白的脸色时,下颌线骤然绷紧。随即,
他看向受伤的沉星和室内另外两名挂彩的暗卫。“王爷,”暗卫首领单膝跪地,声音沉痛,
“来袭死士一百二十七人,尽数伏诛。我方……折损护卫三十九人,
伤二十一……”萧衍没说话,只抬手挥退了他们。
暗卫首领将那块染血的铜牌默默放在一旁的石台上,躬身退了出去。沉星也强撑着行礼,
退到门外候着。暗哨里只剩下我和他。他一步步走过来,
靴底沾着的血泥在石地上留下清晰的印子。在我面前站定,阴影将我完全笼罩。他伸出手,
不是碰我,而是拿起我无力垂在身侧、依旧紧紧握着幽羽匕首的手。他的手很大,
轻易就将我冰凉的手连同那匕首一起包裹住,掌心有练武留下的薄茧,触感粗粝,
却带着刚从外面带回的、惊人的热意。他一根根掰开我死死攥着刀柄、几乎痉挛的手指,
将那柄救了我一命的凶器拿开,随手丢在石台上,发出“哐当”一声脆响。然后,
他用指腹抹过我虎口崩裂的伤口,动作算不上温柔,甚至有些粗暴,带来一阵刺痛。“看来,
本王的礼物没送错。”他声音低哑,盯着那伤口,眸色晦暗不明。我抬起眼,
看着他染血的脸颊,看着他眼底那片沉郁的风暴,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,
声音嘶哑破碎:“王爷……料事如神。”他猛地抬眼,目光如实质般钉在我脸上。“看来,
是知道谁送的这份‘大礼’了?”他语气森冷。我没回答,
只是目光转向石台上那枚染血的铜牌。萧衍顺着我的视线看去,拿起那铜牌,
指腹摩挲着背面那模糊的印记,唇角勾起一个极其冷酷的弧度:“果然是他。狗急跳墙了。
”他丢开铜牌,重新看向我,忽然俯身,打横将我抱了起来!我猝不及防,低呼一声,
下意识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。“一身血腥气,难看。”他面无表情,抱着我大步走出暗哨,
穿过狼藉的庭院,对沿途正在清理战场的亲卫和仆役视若无睹,
径直走向早已备好热水的浴房。他将我放进注满热水的巨大浴桶里,
氤氲的热气瞬间驱散了部分寒意。他自己则脱了残破的外袍,只着中衣,拿起浴斛,
舀了热水,从头到脚将我冲洗了一遍,动作依旧算不上温柔,甚至有些急躁,
仿佛要洗去的不是血污,而是某种令他极度不悦的痕迹。我闭着眼,任由他摆布。
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身体,带来一丝虚幻的暖意,但骨子里的冷,和心底那片荒芜的恨,
却怎么也冲不散。他替我擦干身子,裹上干净的寝衣,
又抱着我回到已然清理干净、点了安神香的主院卧房。整个过程,他一言不发,
脸色始终阴沉。将我放在榻上,盖好锦被,他转身似乎想去处理公务。衣袖却被人轻轻拽住。
他脚步一顿,回头看我。我不知哪来的力气,从被子里伸出手,拉住了他的袖角。
仰头看着他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:“别走。”今夜的血色和杀机还在眼前晃动,
那冰冷的死亡气息似乎还缠绕在鼻尖。这一刻,
我竟可耻地贪恋起他带来的、带着血腥味的安定。萧衍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。他垂眸,
看着我拽住他袖子的、细白的手指,又看向我的眼睛。半晌,他抬手,吹熄了床头的烛火。
黑暗中,窸窣声响起。他脱了鞋袜和外衣,掀开另一侧的被子,躺了进来。床榻很大,
但他一躺下,强烈的存在感便瞬间侵占了所有空间。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,
霸道地将我笼罩。他没有碰我,只是平躺着。但我能感觉到他身体传来的热意,
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。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,疲惫和药力上涌,意识逐渐模糊。
就在我快要睡去时,一只温热的大手忽然伸过来,
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我藏在被子下、依旧冰凉的手,紧紧握住。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,
力道很大,甚至有些弄疼了我。我却在那份近乎粗鲁的紧握中,奇异地安下心来,沉沉睡去。
---那一夜的血腥仿佛只是一个序幕。接下来的日子,京中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。
太子的处境越发艰难。先是有人在猎场意外发现了与北狄往来密信的残片,
笔迹竟与东宫旧人有关联。虽未明指太子,但猜疑的种子已然种下。紧接着,
当年力保太子的一位老臣突然翻供,承认当年一桩旧案中曾受“贵人”暗示,徇了私情。
雪球越滚越大,牵扯出的陈年旧事越来越多,桩桩件件,似乎都隐隐指向东宫。
沈砚像是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虫,越是挣扎,缠得越紧。皇帝对他的态度也日渐冷淡,
数次在朝堂上当众申斥。与此相对的,是靖王府的权势愈发煊赫。萧衍雷厉风行,
借着清查“猎场遇袭”和“王府夜袭”两案,以雷霆手段清洗了不少可疑的官员和势力,
安**大量自己人。朝野上下,无人敢直视其锋。我依旧在澄园养病,
鬼手圣医的药一日比一日凶猛,每一次都如同在鬼门关前打转。但或许是那夜杀戮的**,
或许是心底那股恨意支撑,我竟一次次硬生生熬了过来。萧衍越来越忙,
但每日总会抽空来澄园坐上一会儿,有时只是看着我喝药,有时带来些新奇的小玩意,
有时甚至会将一些不甚紧要的公文拿到我榻边批阅。他话依旧不多,
但那种无言的陪伴和掌控,却像一张细密的网,将我牢牢圈在他的领地里。这日,
孙太医(他被萧衍强行留下给鬼手圣医打下手)刚为我行完针,萧衍便进来了,
手里拿着一支通体碧绿、莹润欲滴的玉簪。“南边刚进贡的暖玉,戴着对身体好。
”他语气随意,将簪子放在我枕边。我目光掠过那价值连城的贡品,心中并无波澜,
只低声道:“谢王爷。”他坐在榻边,看了眼我褪尽血色的脸,忽然道:“恨他吗?
”我没料到他问得如此直接,愣了一瞬,随即垂下眼睫:“王爷指谁?”他嗤笑一声,
显然不满我的回避:“你说呢?”我沉默片刻,缓缓抬起眼,
看向窗外凋零的枯枝:“一个将死之人,恨与否,重要吗?”萧衍盯着我,忽然伸手,
捏住我的下巴,迫使我转过脸看着他。他的指尖带着薄茧,力道不轻。“重要。
”他眸色深沉,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,“恨,就得让他知道。怕,也得让他知道。
本王的女人,受了委屈,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算了。”他凑近些,气息拂过我的脸颊,
声音压得很低,带着蛊惑般的寒意:“想不想亲眼看看,他现在是什么下场?
”我心脏猛地一缩。他……要带我去见沈砚?不等我回答,他已直起身,对外吩咐:“备车。
”马车并未驶向皇宫或东宫,而是去了刑部大牢深处。阴暗潮湿的甬道,火把的光跳跃不定,
映着两旁铁栏后模糊扭曲的人影,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腐朽的气息。萧衍牵着我我的手,
他的手心干燥温热,步伐沉稳,如同在自家庭院散步。狱卒远远见到他便跪伏在地,
不敢抬头。最终在一间单独的囚室前停下。比起其他牢房,这里还算干净,但依旧冰冷刺骨。
一个人影蜷缩在角落的草堆里,穿着肮脏的囚服,头发蓬乱,浑身散发着颓败的死气。
听到脚步声,那人影猛地抬起头。是沈砚。我几乎认不出他。曾经俊朗的面容瘦脱了形,
眼窝深陷,颧骨高耸,嘴唇干裂,唯有一双眼睛,布满了血丝,在看到我的瞬间,
爆发出骇人的光亮,如同濒死的野兽。“沅沅?!”他猛地扑到铁栏前,
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条,指甲劈裂出血,“是你!你来看我了!你心里还有我的,是不是?
!”他的声音嘶哑癫狂,充斥着一种不正常的兴奋和绝望。我站在萧衍身侧,隔着铁栏,
静静地看着他。心中那片荒芜的恨意,在此刻奇异地平静下来,只剩下冰冷的漠然。
见我不语,沈砚更加激动,声音里带上了哭腔:“沅沅!我知道错了!我真的知道错了!
是苏皎皎!都是那个**和她父亲蛊惑我!那些事都不是我的本意!那毒不是我下的!
那些杀手也不是我派的!是他们!是他们借我的名要害你!你要信我!”他语无伦次,
拼命地将所有罪责推卸出去,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。萧衍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,
在寂静的牢房里格外清晰。沈砚像是被这声冷笑刺痛,猛地扭头瞪向他,
眼神怨毒如蛇:“萧衍!是你!都是你陷害我!你不得好死!你不得好死!
”萧衍却连眼风都懒得扫给他,只是侧过头,看着我,语气平淡无波,
甚至带着一丝慵懒:“王妃觉得,他这话,有几分真?”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。
沈砚充满希冀和哀求地看着我。萧衍则带着一种玩味的、冰冷的审视。
我迎着沈砚那疯狂的目光,看了他许久,然后,极慢极慢地,弯起了一个极其浅淡的弧度。
那不是一个笑容,里面没有任何温度,只有一片虚无的悲凉和嘲讽。“太子殿下,
”我的声音在阴冷的牢房里轻轻响起,没有什么情绪,却像最锋利的冰片,刮过人的耳膜,
“事到如今,真假还重要吗?”沈砚眼中的光亮,瞬间碎裂,变成一片死寂的灰败。
他抓着栏杆的手无力地滑落,整个人瘫软下去,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。
“呵……呵呵……”他低低地笑起来,笑声比哭更难听,
“是啊……不重要了……都不重要了……”他猛地抬头,死死盯着我,眼神变得异常古怪,
混合着最后的不甘和一种破罐破摔的恶毒:“顾沅!你以为你跟了他就能有好下场吗?
你以为他萧衍是什么好东西?他不过也是个玩弄权术、冷血无情的怪物!你等着!
你迟早会变得比我更惨!我在地狱等着你!哈哈哈哈——”他的狂笑声在空旷的牢房里回荡,
刺耳又可悲。萧衍的眉头终于蹙起,眼中掠过一丝不耐的杀意。他揽住我的肩,
将我往后带了一步,远离那癫狂的囚徒。“看来太子殿下癔症又犯了。”他声音冷冽,
“需要好生静养。”他不再多看沈砚一眼,拥着我转身离去。身后,
沈砚歇斯底里的诅咒和狂笑越来越远,最终被沉重的牢门彻底隔绝。走出刑部大牢,
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。我微微眯起眼,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,
却依旧驱不散那萦绕在鼻端的、绝望腐朽的味道。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。萧衍靠在车壁上,
闭目养神,仿佛刚才只是去观赏了一场无聊的闹剧。良久,他忽然开口,
声音听不出情绪:“后悔吗?”我怔了一下,才明白他问的是去见沈砚。我摇摇头。
“觉得他可怜?”这次,我沉默了片刻,才轻声道:“路是他自己选的。
”从他将我当做替身娶回东宫,从他一杯杯毒酒、一次次暗杀中冷眼旁观,从他写下休书,
从他派出死士……每一步,都是他自己走向这深渊。萧衍睁开眼,看向我,
眸色深沉难辨:“记住他刚才的话。”我抬眼看他。
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、近乎残酷的弧度:“他说得对,本王不是什么好人。
这靖王府的金笼子,进来了,就再无出去的可能。哪怕日后你觉得本王比他更不堪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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