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来来:陈云与评弹的“出人出书走正路”

时间:2025-06-12 20:17:00

青浦有朱家角古镇,吸引四方宾客络绎不绝;青浦也因为拥有练塘这样静谧古朴的水乡而让人流连忘返;练塘,更因为诞生了陈云同志而名闻四海。

1905年的6月13日,陈云同志诞生在这里。

百十年前,少年陈云,就是从练塘镇下塘街的石板路上启程,顺着千年流淌的小河,曲曲折折地走上了革命的道路。今天的练塘,依旧是小桥流水、绿树掩映,晨曦、晚霞透过树缝、竹间,在满目青翠的大地上洒满金色的光亮。

陈云同志虽然从小生活艰难,但是,江南水乡特有的自然环境,育他健康成长;传统的评弹艺术传递的人文精神,使他情有独钟。他自己多次强调是听“戤壁书”熟悉评弹的,并且自称“老听客”。新中国成立以后,陈云同志身负重任,然而对素有“江南明珠”之称的评弹艺术,依然给予了极大的关心。陈云在杭州、上海、苏州等地疗养时,听了大量的评弹书目,同时又广泛接触评弹艺人、研究人员,与他们谈话、通信,发表了一系列的独到见解。这是一个“老听客”进行大量细致入微的调查研究后,对评弹艺术规律的探索和研究。他的很多意见和建议对评弹艺术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指导作用,影响深远。

20年前的6月,在陈云同志百年诞辰前夕,由我策划、中共上海市青浦区委、青浦区人民政府联手上海文广新闻传媒集团,在陈云同志的家乡青浦练塘镇陈云同志故居纪念馆举行了“陈云同志与评弹艺术”主题研讨会,并举办了“出人出书走正路——纪念陈云同志诞辰100周年评弹演唱专场”。我手中的话筒,记录下了这些艺术家、学者对陈云同志的深情回忆……

指路的老首长

上海评弹团的老团长、曾任上海市文联党组书记、上海曲艺家协会主席的吴宗锡,当年曾经多次受到陈云同志的接见,亲耳聆听了很多老首长关于评弹工作的指示。陈云同志关于评弹事业的著名论述“出人出书走正路”,就是1981年4月5日,陈云在与吴宗锡的谈话中提出的。

“1981年4月5日,正在上海的陈云同志把我找去谈话,那次谈话连秘书也不在场,就他和我。陈云同志对评弹的困难情况十分了解,说,要解决困难,并提出了‘出人出书走正路,保存发展评弹艺术’的著名论述。因为没有秘书记录,我呢,又不能当着陈云同志的面记,于是,回来后我根据回忆,整理成文以后,送交陈云同志审定,得到肯定。”

稍后的5月,在苏州东山召开的“江浙沪评弹工作领导小组”会议上,吴宗锡向与会同志传达了陈云同志的讲话,听得大家群情激昂。当时大家正处在迷茫之际,陈云同志的讲话,不仅指出了方向,而且有操作性,很辩证。根据陈云同志的指示精神,苏州评弹学校很快复校,培养了一批批优秀的评弹演员。

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、时任中国曲艺家协会主席的刘兰芳回忆说:“1984年2月2日,大年初一早上九点,陈云同志接见我们北方曲艺的一些同志,有陶钝、侯宝林、骆玉笙、高元钧、马增蕙和我等人。这天我们向陈云同志提出:其一,南方(苏州)有个评弹学校,能否在北方成立一个曲艺学校?第二,是否可设立曲艺研究所,编制归在中国艺术研究院?陈云同志兴致很高,说,‘好啊!’后来很快就办起了曲艺学校。陈云同志还把自己关于评弹的论述结集出书后的稿费,送给北方曲艺学校。十几年过去了,一批批学员现在各地文化局(馆)工作,为曲艺的普及发挥了火种的作用。”

刘兰芳还充满激情地说:“‘出人出书走正路’,管我们受用一辈子。我是唱东北大鼓的,它的表演形式是演一段唱一段。南方评弹有作家填写唱词,很精细,很整齐。北方则不是这样,我从小一上台击鼓打板开始,十三道大辙自己随便唱。‘往前走、往前行,眼前来到密松林;前面来位小英雄,手中就把枪来拧’……就这么唱,一干仨月或一年的,上头下来一脉相承。1963年召开‘新书好书’座谈会,陈云同志要求我们要把旧书整理好,整理得更加精细一些。”刘兰芳的发言使大家知道了陈云同志不仅对于评弹很关心,对于北方的曲艺也倾注了心血。

懂行的“老听客”

《真情假意》是由上海评弹作家徐檬丹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创作的,讲述一对孪生姐妹因为恋爱、婚姻问题上的不同选择而引发的一系列故事,讽刺了以金钱、私利为标准的恋爱观。作品问世之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,一大批年轻人正意气风发地寻找自己的人生方向,他们和《真情假意》里的主人公一样,在事业和家庭生活上或多或少地遇到一些艰难的抉择,所以这部具有社会现实意义的作品在当时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和共鸣。《真情假意》还被分别改编为话剧、歌剧、广播剧等在全国各地演出。

让人感动的是,陈云同志对这部作品倾注了极大的热情,给予了很高的评价。

按一贯的做法,上海评弹团创作演出了中篇评弹《真情假意》以后,通过上海人民电台,把录制好的节目,送给陈云同志审听。1983年,全国曲艺节在苏州举办。正好陈云同志在苏州休养,便把“江浙沪评弹工作领导小组”几个同志叫去,高兴地对吴宗锡说:“你们的《真情假意》,我听了将近30遍。”这使时任上海评弹团团长的吴宗锡听了十分感动。

当然,最为感动的莫过于这部作品的创作者徐檬丹,她说:“创作《真情假意》之时,我45岁,刚从苏州调到上海。当时我还未独立创作过什么有影响的作品。这部作品总算出来了,吴宗锡同志告诉我,陈云同志听了近三十遍,我听后十分激动。”因为有了《真情假意》,因为有了陈云同志的亲切鼓励,徐檬丹的创作热情、创作才华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,她说:“一个人创作上的爆发力是有限的,青年时期会有,中年时期也许也会有一点;假使错过机会,就可能成不了才。我本人在创作的关键时刻,是陈云同志给了我极大的鼓励。后来,我又接连创作了几部中篇,《一往情深》《情书风波》《孙庞斗智》等,分别获得文华奖、优秀节目奖。我深深体会到,老首长当时的肯定,对我后来的成长有着极大的帮助。”

陈云同志指出,评弹不同于戏剧和小说,创作必须尊重其自身的特点。他说:“戏剧、小说、评弹三种不同的艺术形式,有不同的艺术规律。戏剧是现身中的说法,评弹是说法中的现身。”这就从代言体与叙述体的不同特质,把戏剧与评弹区分开来,讲清了评弹艺术的特性和创作规律。

“护花”的老朋友

陈云同志关爱评弹事业,也关爱评弹艺人。他支持评弹艺人发挥自己的表演特长。评话艺术家张鸿声善于放噱,他就鼓励张鸿声“尽量发挥,把噱头放足”,并细致分析其噱头内容,认为90%以上具有艺术价值。他强调评弹应“严肃与活泼结合”,反对将书场变为“训练班”,为张鸿声的幽默表达正名‌。

对此,施振眉(江浙沪评弹工作领导小组成员)感触很深:“当年汪雄飞先生创作《林海雪原》,也得到过陈云同志的当面指导,老首长还把自己当年在东北工作的经验与汪先生一同分享。陈云同志在杭州参与的所有评弹活动,我都陪同参加了。我深切感受到,他对评弹的论述最为精确,最有成效。他听书的时间最长,听过的书最多,他接触过的评弹艺人也最多。”1977年5月9日至6月13日,陈云同志到杭州的三家书场一家一家调研,听了三部长篇,近二十个短篇,其中有无锡的、苏州的、浙江的包括施振眉写的中篇《李双双》。“他对我说,要召集一个座谈会。之后就召开了评弹工作座谈会,终于拨乱反正。可以讲,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评弹艺术。”

浙江省曲艺家协会主席马来法回忆当年的情况:“陈云同志与评弹演员不仅交往多,而且对演员们的表演特点都了如指掌。他对汪雄飞在《三国》中塑造的张飞颇为赞许,因此他见到汪雄飞,总是称之为‘三将军’。在听了汪雄飞的现代评话《林海雪原》后,1977年6月24日,他约见汪雄飞师徒到他的住所,风趣地说:‘今天我给你们说一回书,不用买书。’事前陈云同志写了讲话提要,还画了张地图——东北解放战争时期敌我之间形势图。他讲解历史背景,借此让汪雄飞等人了解《林海雪原》小说的时代背景、深刻内涵和意义。此外,陈云同志还热情地提出让他们去东北深入生活。他是一位老听客,又不同于一般的老听客,他是在亲自调研的基础上,本着实事求是、积极负责的态度关注着评弹艺术的发展。”

马来法(浙江省曲艺家协会主席)也深情回忆说:“50年代末60年代初,陈云同志经常轻车简从,深入到杭州一条小巷。这是一条很小的巷子,汽车无法进入,那里有家大华书场。还有一个很小的石库门书场叫三元书场,他就像一个普通市民一样去书场听书,从不搞特殊。有一次,他还和施振眉一起徒步登上城隍山,就为的是去探望在那儿演出的曹啸君等演员。后来,又到三元书场探望镇江评弹团的吴迪君、郑缨等,就像看望朋友一样随和。”1982年12月,在杭州云栖一个普通的茶室,陈云同志邀集张鉴庭、张鉴国、杨振雄、杨振言、张效声、吴君玉等上海评弹团的演员座谈。茶室比较小,进去以后,陈云同志招呼大家聚拢来,众人就把椅子搬过去,围坐在陈云同志周围。他的谦和与平易近人令人感动。“临近结束时,他叫住张效声,说:‘请你回上海后代我向你叔叔(张鸿声)问好!’充分显示了他对老一辈文艺工作者无微不至的关心。”

施振眉说到另一件事,更是感人:“有年‘五一’,我问他:‘给您安排说回什么书?最近没有什么好演员,但是蒋云仙在这里,怎么样?’他说:‘好啊,蒋云仙也上了年纪了。’我说蒋云仙的年纪和我差不多,他说,蒋云仙也年近半百了。我说,蒋可能和我同年。他马上说:‘什么同年,她属鸡,你属猴,她比你小一岁。’我听了十分吃惊!他竟把一位评弹演员的年龄、属相都记得如此真切!”

浙江省曲艺杂技总团团长魏真柏一家三代都是评弹演员,陈云同志对他的祖父魏钰卿、父亲魏含英、老师汪雄飞,都非常熟悉。他回忆:“陈云同志说,同样一部书,由不同的演员来说,风格就都不一样。我家三代都是评弹演员,1986年5月我为陈云同志说了《林海雪原》片段‘跑马比双枪’。施振眉老师介绍说:‘这是魏含英的儿子。’他立刻说:‘哦,《珍珠塔》。我听过你爸爸说书,也听过你爷爷说书;他们说小书,你怎么说大书?’施老师说:‘他人大力大说大书(指我人高)。’有一次我的老师汪雄飞给陈云同志去说书,正好十分炎热,汪老师挥汗如雨。陈云同志见状便幽默地说:你把‘二尺半’(长衫)脱掉吧。但是脱去长衫之后,身材较为肥胖的老师仍是流汗不止,陈云同志又说,‘没关系,把衬衣扣子也解开吧。’”魏真柏的父亲魏含英去世后,陈云同志特地让秘书打电话到苏州,并以他的名义送来一个花圈,引起了很大的震动。

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的何占春同志(当时送交陈云同志的评弹录音带,都由何占春负责录制以后送北京)告诉我们:“1995年4月10日,陈云同志离开了我们。4月18日,陈云同志的亲属、身边工作人员和外地来吊唁的同志开了一次会。会上陈云同志的警卫秘书代表陈云同志的家属讲了一段话,说:‘评弹伴随老人家安度后半生,给老首长增加了很多愉快,使他心情开朗,能够活到90岁高龄。评弹等于一个大夫,甚至有些大夫做不到的,评弹做到了。’”

今年是陈云同志诞辰120周年。他的音容笑貌、他对评弹艺术的指示,依然萦绕在几代评弹演员的耳边。我想现在的评弹演员们也一定会牢记陈云同志对评弹艺术的教诲,不断努力,把评弹艺术发扬光大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