管继平:“青年必读书”

时间:2025-05-04 14:11:00

青年节,读鲁迅留下的有力的文字,穿过百年,你依然能感受到它的热度。

恰巧是一百年前,也就是1925年1月,有着“副刊大王”称号的孙伏园,想在刚刚接手的《京报副刊》上弄点起色,搞点“花头”,顺便也和他的老东家《晨报副刊》别别“苗头”,于是便在他编辑的《京报副刊》上发出“两大征求”:一是让青年读者写出“青年爱读书”十本,二是让名流学者推荐“青年必读书”十本,他将在下月起陆续刊载各种征文意见,欢迎大家点赞留言。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,他的“妙招”果然让沉寂一阵的文坛又活跃了起来,一时内稿件纷至沓来,数百位青年给出了“爱读书”的答卷,而七十多位名流大咖,如梁启超、胡适、徐志摩、顾颉刚等,则被“定向”接受了试卷问答。

三百多张有效选票,选出了青年爱读的各种书籍。按得票高低排列,结果,《红楼梦》《水浒传》《西厢记》拿下了前三。前十位都是中国书,除了《史记》《诗经》等古代经籍之外,当代作家仅两位进入前十,一是鲁迅的《呐喊》排第五,二是胡适的《胡适文存》排在第十,幸好那时还没有金庸和琼瑶。至于七十多位的名家推荐,那就丰富复杂得多,古今中外文史哲,几何物理相对论,几乎包罗万象,应有尽有。譬如梁启超一口气写了《孟子》《荀子》等十本中国书,翻译家潘家洵一个劲推荐了十本外国书,而胡适则中外参半各荐五本……可见专家的意见永远是很难统一甚至是互为矛盾的,本来么,所谓“青年必读书”,就是一个最没有标准答案的征求,每位专家学者都按自己的口味推荐。有位民俗学家江绍原,就在征求表的书目栏里画个大大的“×”,然后旁注道:“我不信现在有哪十部左右的书能给中国青年‘最低限度的必需知识’。你们所能征求到的,不过是一些‘海内外名流硕彦及中学大学教员’爱读书的书目而已。”

征文连载到了二月下旬,轮到大文豪鲁迅出场,他也一本书没荐,只在书目栏中写上“从来没有留心过,所以现在说不出”。鲁迅向来特立独行,他借机反而语惊四座地解释道:“我以为要少——或者竟不——看中国书,多看外国书。少看中国书,其结果不过不能作文而已。但现在的青年最要紧的是‘行’,不是‘言’。只要是活人,不能作文算什么大不了的事。”鲁迅是始终反对“空头文学家”的,他一贯主张青年“行胜于言”,尤其是在他所处的时代,改变现状、推动社会才是当务之急。“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,只是向上走……能做事的做事,能发声的发声。有一分热,发一分光。就令萤火一般,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,不必等候炬火。此后如竟没有炬火,我便是唯一的光……”如此有力的文字,穿过了百年,你依然能感受到它的热度。

确实,对所有青年推荐“必读书”,显然不是一件明智事,俞平伯当时就认为:“青年既非只一个人,亦非合用一个脾胃的;故可读的、应读的书虽多,却绝未发见任何书是大家必读的。”鲁迅在其他文章里也说过:“近来很通行说青年;开口青年,闭口也是青年。但青年又何能一概而论?有醒着的,有睡着的,有昏着的,有躺着的,有玩着的……”此语说来还真有一点体会,去年我曾受邀赴某校讲课一学期,然同学们的表现真还不能“一概而论”,认真者如“打鸡血”般亢奋,而反之者,如打酱油般的疲沓,其余如打瞌睡的、打游戏的、打kiss的(谈恋爱),似乎都有,那么,你怎可能以一条标准给如此不同兴味的年轻人呢?而且,年轻人的心理往往逆反,你越提倡,没准就越遭抵制。萧伯纳曾言,许多英国人终身不读莎士比亚,就因少年时被强迫硬背而造成的恶果。所以说,真正“必读书”是绝难统一列出的,而“不必读的书”倒可以随意列出许多,尤其是当下书籍泛滥的时代。

尽管向青年荐书不是件容易的事,但似乎仍时有发生。《京报副刊》那场争论过了没多少年,鲁迅与施蛰存在上海又来了一场大笔战,起因也是施蛰存推荐青年读《庄子》和《文选》,引发鲁迅的批评。结果一来二去,由误会升级成骂战。施蛰存事后自嘲曰“青眼忽然白,横眉嗔恶少”,一顶“洋场恶少”的帽子,使他蒙冤了几十年。

是不是鲁迅先生一直反对“青年必读书”?尤其是让青年读古书?其实也不然,只是他反对笼统地给所有青年作指导。我们都知鲁迅有个最要好的朋友许寿裳,当许寿裳的儿子许世瑛考入清华大学中文系,要请教鲁迅应读哪些书时,鲁迅则长长地开了如《论衡》《世说新语》等一大串古籍。许寿裳自己也是位学者,但儿子的发蒙与荐书他都请了鲁迅代劳。这使我想起诺贝尔获奖者丁肇中先生在某次演讲中,有人请他为现场的青年提些建议给个忠告,他想了想认真地说:“我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,但他们从来不听我的建议!”

通常,我们总喜欢听听专家的意见,但专家的儿子,却偏不听老子的意见。